别说读书苦,那是你看世界的路——
朝霞迟迟地漫上了布日古德山口,铁笛王带着王捡来——小特木其勒走了,走了,萨日那那块包扎了小伙伴伤口的头巾的鲜艳颜色,也溶在朝霞里了……铁笛王的祖传的路炉担子却丢在科尔沁草原的呼噜斯河边上了……小特木其勒——王捡来——王建来——小来子,他吹铁笛,是铁笛王亲传,运气、换气、用唇、单吐、双吐、指法,直到抑扬顿挫吹奏姿式,全跟铁笛王一模一样。别看那握铁锤的手指头又粗又硬,捏在笛管儿上,竟比巧媳妇舞扎绣花针还灵巧。吹在兴头上,手指头溜道得跟蝴蝶搧翅儿似的,别说听音,就是看着也叫人畅快着呢!今儿,这师徒二人两只铁笛,吹的恰是铁笛王和那日松当年在呼噜斯河边编的那个《盼天亮》的曲儿。这曲儿一开头,一只笛子响起高亢激越的旋律,像是一个带着镣铐的人向苍天怒吼;另一只笛子则像那吼声的回音似地跟着响起,从空谷向寥廓的天地间扩展开来,接着是一连串的迭句,敲击着人们的心。旧十字街头的喧闹倏间销声匿迹,被罕见的喜庆驱使得难以稳定的腿脚,像被什么魔法定到了地上,梗起的脖子把定神儿的眼睛都调到两个吹笛人身上……两只铁笛子在日头影儿下泛着乌黑的光,成了一老一少两个铁匠的感情精灵,悄然地牵动着人们希望的经纬……那笛声停了,旧十字街头还静了好大一阵子,站在悦来栈门口的悦来嫂手提的一壶水洒了半壶,都不知道。忽的,人们拥向街心,像孩子们做插手编轿游戏似的,四个人一副座儿,把铁笛王和小铁笛抬了起来。铁笛王的帽子被碰掉了,新剃的头皮青虚虚的泛光,大嘴笑咧咧地嚷着什么,听不清他嚷了些什么,人们也不想听清他嚷了些什么,索性把他往半空里抛着;小铁笛王建来,却是羞答答的红着脸,麻耷着眼皮儿不敢瞅人,身穿件悦来嫂给裁出的制服蓝褂儿,可体又抬人,愈发儿显得英俊漂亮,眼睛小点,可长得精神——小伙子长个大眼珠子也不见得好,美就美在适称!悦来嫂上心地琢磨着王建来,她油然地想到:这孩子也到了该张罗媳妇的岁数了,倒是该在意那些年纪相当的闺女才是。又是一阵拍巴掌声;接着又响起笛声来……人们爱听,铁笛王和小铁笛还有什么说的?吹吧!再说今儿棒棰川镇第二宗出彩的节目,那是杨欢喜的歌儿。杨欢喜是县初中的学生;县初中的演出场子打在旧十字街偏南一点的地方,一队腰系着红绸子的男女青少年相间着围成了个圆圈儿。圈儿里边有个拉胡琴的老师,有个敲鼓板的学生,还有个弹月琴的学校工友,乐队简单,板眼倒还凑合;乐队前边站的就是杨欢喜。她身着水绿衫裤,腰间系了个绣着花边的墨绿丝绒小围裙,头发用葱绿色的帕子扎起个一把抓来,脚下登了双大绿绣花拉带儿鞋。从上到下一身雅致又活泼的绿色,已经足能引人注目了,更何况这身绿色又托衬着好俏的模样儿,而且这俏模样儿上最惹眼的是两片小巧的自然长就的红嘴唇儿——那么艳,那么滋润,又能吐出金子般作响的歌声……谁管她这会儿唱了多少支歌儿,谁管她嗓子唱干没唱干,山里人高了兴,一作劲地会玩命,硬是不让她退场。人群后头,却有那为杨欢喜着急的人,那是宽记油坊火磨厂的掌柜杨富宽和他的内当家——外号叫做大白梨,他俩倚着自家门市的门框踮着脚,惶恐不安地张望,生怕人圈儿里发生什么不祥的事儿;他们怎能不张望?那杨欢喜是他们的十八岁的黄花闺女。大白梨见女儿在众人面前不羞口,不扭捏,还不狠心退场,一股气直顶七窍,冷不防在当家的杨富宽膀子上拧了一下:“看着没有?你非主张让她上学堂念书!上吧,上的这个野,男女往一块儿挤,一点不害臊,这可咋整哟?”杨富宽斜睖了大白梨一眼:“你懂个六!没见潮流大变?多少总得有点文化,不然,只好嫁木把子当老婆!”“啧啧,还潮流大变呢!”大白梨嘴贴在杨富宽的耳朵眼儿,“下河口那边的小火车呼隆一声响,我把心都提到嗓门儿上了。看着今儿这么多人乐,赶明儿说不定谁擦眼抹泪。”“得得得得!这年头还不是过一时算一时呀!天塌有大汉,过河有矬子,咱在乎他谁当政?”杨富宽的耳朵眼儿被大白梨的热气儿吹得怪痒痒的,伸出长指甲抠着。杨欢喜是这两口子的独生,宝儿似的娇惯着。不过说她不是省油灯;年头乱乎上学晚,小学毕业因棒棰川没建中学,白耽误两年,一晃十八岁,中学还没念完,可把心念出了家,常到学校住宿舍,叫大白梨挺不放心,对杨富宽说:“将讫,我不巴望攀什么高门槛儿,给你牵个帮手回来就中了。怕只怕这么望风撒野,揣上个孩子回来,那脸可往哪儿搁?”“嗤——”杨富宽翻睖翻睖眼珠儿。“这可大意不得呀!”大白梨顶真儿说,“没听郭副县长老婆姜桂香在街道上宣传?什么婚姻自由啦,打倒封建啦,号召恋爱呢,男女拉手儿都成了时兴的礼节举动啦!”“你呀!”杨富宽一晃膀子,不悦地回到门市房里,冲着影子般跟进来的大白梨说,“我担心的是学堂把她教得跟爹妈分心眼儿!没听她张口闭口新国家呀,要有主人翁态度呀!”“分心眼儿?我看那倒不至于……”两口子都不作声了,心里都说了底:世道、生意、日子,还有女儿的前景……房后的搅米缸子和油榨房今儿也停了,伙计们一呼声地不干活儿了,都到街上赶热闹了,这会儿正为他们女儿的歌声喝彩呢!杨欢喜放着嗓子就在外头唱着:“……青松满坡花满山,棒棰川里有清泉;清泉养活山里人,模样好来歌也甜……”未完待续……
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,作者朱春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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