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陕有秦腔，豫有豫剧，京有京腔，川有川剧，不同的地理造就了一方人的灵性，产生了不同的剧种。秦人多唱秦腔，但在凤凰岭下的双泉村，诞生了独具特色的剧种——老腔。老腔有多老？人类有多老，老腔就有多老！二老腔将我们引入遥远的汉代，甚至更远。长达数百里的漕运，犹如一条巨蟒，蜿蜒西行，越州过县。河面上，千帆竞争，百舸争流，船工们手持篙杆，奋力撑船。他们时而俯首河面急流，时而眺望青山白云，一人高喊，群起响应，声遏流云。这喊声是力的凝聚，是劲的爆发。他能喊出心中的苦闷，也能喊出心中的欢快。水是生命之源，粮是生命之根。一袋袋粮食从关东伴着滚滚车轮辗转而来，搬进仓中，又一袋袋肩扛车推运载上船。数百万石粮食，被驻军搬来搬去，疲劳之际，发一声狂吼，不也能清心提神？守军也是军人，担负着守卫京仓的重任，时常也顶盔掼甲，持戈执盾，打打杀杀。操练之际，怎能不立声高喝，声震寰宇？于是，在这黄渭洛三河汇流处，既是汉代长安的粮仓基地，也是西通长安的水路码头，双泉村的艺人们就以船工号子为基础，以军事故事为题材，吸收当地一些民间艺术，创造出一个新的剧种——皮影小戏，俗称“老腔影子”。始初代代相传，自行演唱，藉以自乐，由开始一个人既说又唱，许多人帮腔，发展成现代剧中的“拉坡”声。从无乐器伴奏，使用木块拍击船板，发展成为现代剧中的“擅板”，增强了戏剧气氛。老腔终于从船上搬上了舞台，但船夫们对着青山碧水，依然在唱，唱得山低头，唱得水让路，唱得天下人都知道这是双泉人才唱的老腔，于是也跟着去唱。三凤凰岭的灵气造就了双泉人的心灵手巧，于是一块块牛皮在他们的手中被雕刻成各式各样的人物、景观，有俊男有靓女，有文臣有武将，有帝王有乞丐，有神仙有俗子，有亭台有楼阁，有峻岭有深涧，还有飞禽走兽，鱼虫花草，栩栩如生，令人赞叹不已。老腔需要演奏者的绝妙配合，才能演出一台好戏，也才能好戏连台，可以说老腔是团结的象征。表演时，要先搭好台子，撑好“亮子”，然后借助灯火，以竹签拨动用皮革雕成的人物（皮影）进行舞台表演。全班由五人组成，他们的分工是：一、前手，也叫说戏的，说唱全本台词，演出时，怀抱月琴，旁放剧本，配合表演进行唱奏。二、签手，也叫“捉签子”的，主要操作全场皮影表演。三、后槽，也叫打后台，主奏马锣、勾锣、梆子和碗碗，武打中还要呐喊助威，帮唱（拉坡）。四、板胡手，主奏唱腔过门，兼奏小铙嗽叭，助威帮唱、吹哨。五、坐档，也叫“择签子的”，根据剧情进展，提前安排皮影人物道具，随时供签手使用，并帮签手排兵对打、拍惊木，呐喊助威。老腔影子融戏剧、文学、音乐、美术为一体，其戏曲内容及艺术效果，通过灯光、屏幕、音响、唱调和由演员操纵的影人表现出来，流传至广，影响至深，不啻于今日的电视。历代文人为此吟诗作赋，赞叹皮影戏：“五尺生绢做戏台，全凭十指逞诙谐。一口道尽千古事，双手对舞百万兵。一张牛皮居然喜怒哀乐，半边人脸收尽忠奸贤恶”。宋代诗人姜白石有七绝纪事：“灯已阑珊月光寒，舞儿往往夜深还。只因不尽婆娑意，更向街头弄影看”。明代文学家瞿佑曾为皮影戏的精湛表演所感动，遂对历史人物的兴亡发出慨叹：“南瓦新开影戏场，堂明灯烛照兴亡。看看弄到乌江渡，犹把英雄说霸王。”华阴文人作一对联，以赞皮影：“悬灯射影虽云巧，借口传言更称奇。”四孕育于汉代，萌芽于宋元，成熟于明代，兴盛于清代的老腔屡经演变，推陈出新，后从张氏家族的家戏中走出，外传社会，形成众多戏班，演出的足迹东到河南山西，北到大荔朝邑，西到临潼渭南，南到洛南商县，成为颇有影响的传统剧种。流传至今，演奏曲牌有正杆、神仙、金钱吊葫芦等２０余种，剧目有１００多本，多取材于《东周列国志》、《隋唐演义》、《三国演义》、《西游记》等，为当地群众喜闻乐见，正是因为这独特的风格，老腔这才唱红三秦大地，久经不衰。说到老腔，就不得不提及老腔几位成名的人物。一是张怀英，声宏如雷，有“吓死娃”之称；二是张小六，善于吸收各式各种剧种之长，亦能移植、改编剧种，常演耍戏、怪戏、新戏，号称“天外戏”；三是张五常，道白清晰，唱腔细腻，以净角老生戏见长；四是张玉印，嗓音高亢清脆，以小生、旦角戏见长；五是张全生，全面继承了张氏的家戏传统，唱功精湛，唱红了秦东晋西，被誉为“老腔正宗”。五正像陕西人爱吃面一样，华阴人爱看老腔影子，也称得上一绝。在关中农村，不论红事还是白事，总爱用老腔影子来助兴。只要是富裕之家，每当夜幕降临，便在阔敞之地搭起台子，老少爷们端茶搬凳，坐在台前。台上烛影摇曳，一个个维妙维肖的皮影人物陆续登场，有文有武，乘车跨马，有神有鬼，吞云吐雾，伴随着不同的音乐风格，时而如泣如诉，时而如火如荼。幕后，说唱者与演奏者默契配合，共同操作。宽洪而敦厚的唱腔伴着乐曲起伏悠扬，飘荡在夜空，令人心旷神怡，难以自拔。戏已演过了好几天，老爷子还沉浸在戏中，一人独坐在南墙下，晒着太阳，仔细回味着，忘形时不免嘴里哼唱，手舞足蹈。真应了孔夫子对音乐的评价：“余音绕梁，三日不绝。”一代又一代的老腔世家在承继、在琢磨、在钻研着这门艺术，不断地将它发扬光大。在演唱中，老腔越过了黑暗，越过了哀思，越过了千山万水，越过了千秋万代，必将成为永恒的绝唱。作者简介：关宁：字致远，陕西华阴人，著名华山文化学者、西安交大城市学院客座教授、易道书画家。多年以来一直从事华山文化、国学、易道书画方面的研究，主要作品《远逝的凤凰》、《岁月流痕》、《山水之间》、《华阴文化解读》、《华山品易》、《破解人生的密码》、《华阴历史上的帝王将相》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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