赤脚芳华
文/巩敏
年11月,高中毕业的我们响应党号召:到农村去,到更广阔的天地里去!
在震天响口号中,我们热血沸腾,背着简易包袱,在贴有“广阔天地大有作为”大红标语卡车上,与父母亲人手挥毛主席语录本,做了简单告别,到了湛江遂溪洋青知青农场。
因我们这批七四届学生,是被分插安顿先于我们下乡七三届大哥姐的房间里,很多人在学校就面熟相识,学友变场友。重逢喜悦暂时摆脱离别亲人的忧伤。
当口号变成实干,浪漫就成了狼狈!
我们干的第一农活,就是到小河滩边挑沙子。先漫过沙滩,再穿行一条长长的土路田埂,然后倒在指定地方。干活穿鞋实不方便,沙子总灌到鞋里去,土路土沙路凹凸不平,十来岁细仔细妹大多没有赤脚习惯,乍一赤脚顿感不会走路了……
只见第一届场哥姐们毫不犹豫地赤脚来回快速穿越,而我们不少人则选择在沙地与土路间脱换鞋,有穿解放鞋布鞋胶鞋雨鞋等,到傍晚收工再看,嘿嘿,个个都变成了赤脚大仙了。
这大仙好辛苦,肩上挑着从未挑过的几十斤重担,光着脚走着从未走过那么坑坑洼洼、硌硌棱棱、冰冰凉凉不叫路的路。从那天起,我们的青春就由赤足双脚,在知青场大地上书写一行行、一篇篇酸甜苦辣文章。
广东农田以水稻田为主,一年最少二、三季。我们的农活基本上就是:插秧、护苗、割稻、打稻;种甘蔗、砍甘蔗;种花生、玉米、楣豆等。
插秧时,赤脚弯腰在田里一干就十几小时,腰弯累了也无法蹲着干,因双脚是浸在水田里,头顶上一会顶着毒辣辣太阳,一会又迎来了瓢泼大雨,下雨也照干不误,要赶季。头发在草帽里捂的又臭又酸又痒,真是头晕脚寒背痛腰酸,运气不好还会被那看不见的碎瓦片玻璃把脚划破。
水田有一种叫蚂蟥(其学名叫“水蛭”)黑软长扁蠕虫怪物,会不知觉顺光溜脚丫爬腿上吸血。你如不注意难以感觉,一旦看到,它已大饱口福。
农场为减少蚂蟥的肆虐,插秧之前头一天就会在水田里洒上石灰,但仍有不少残余。头一次被它吸着,吓得我惊魂失措扑通乱跳哇哇叫使劲甩腿,手中泥巴打它都白搭,它顽固坚守占领地,场友看我狼狈样,一笑,熟练镇定把口水吐手上,再猛然拍到我腿上,才甩掉这恶心可怕黏黏邪物。谢场友后,下一次再遭袭,只好镇定自己闭眼吐口水,惊悚地多望它一眼,多摸它一下……后听说别的队有位女知青,在收稻时被蚂蟥咬到后,竟然慌不择手抄起镰刀朝自己腿上挥去,看见腿上鲜血涌出,她一下就晕倒了。
当时大家都排队似一垄垄从这头赶到那一头,谁早插完谁就可以休一会。而我因体弱多病,右肩曾在十二岁爬篮球架时摔挫裂骨,打上石膏后貌似不碍事,但几十年后我又因右肩病情做了一次手术。一米六个头,下乡时才70来斤,广东好刮台风,有人就笑说不用七八级台风,三四级台风就能把你给刮倒,就这号体的还来下乡?我们这些被当地人称为大军仔大军妹的子女,在农活方面总是略输于地方上子女,而我几乎每次落后,可是总有乐于助人的场友,从田间那一头迎接我这头。内心的感激直涌泪腺,在草帽下和汗水顺脸颊往下淌……
割完稻子就必须马上把稻谷打下来晾晒在农场唯一打谷场上。那一晚打谷机是通宵达旦轰隆隆的鼓噪,即便是晚上也要戴着大草帽,因为从打谷机飞出来的稻末可以钻到你领窝、胸口、嘴巴、鼻孔、脚窝……打谷场用水泥彻的,光着脚会烫脚,依然有人赤脚图方便。
到了后半夜,自己就是闭着眼睛机械地用禾叉挑稻草,禾叉和眼帘比着沉、沉、沉……本来心中默念毛主席语录:下定决心,不怕牺牲,排除万难,去争取胜利,改:我的妈哟,干不完啊……清晨拂晓收工完毕,发现有人在稻草堆里睡着了。
刚毕业就下乡十五、六岁的未成年孩子们,繁重农活的确一时难以吃消。农场前后五批,共有四百左右知青,分五个队,每队指派一名当地老农作为农活指导,也就是相当于农技了,说是指导,却比队长的角色还要厉害。
我们一队的老农叫“十二”,奇怪吧,那是因他长了十二个手指头,每只手六个手指,孤儿,三十多未婚,皮肤黝黑,镶着金光闪闪三颗大门牙。
农忙季节每日拂晓,“十二”就到一队男女宿舍挨个敲门。他的脚步声,你永远听不到,是因他几乎常年赤脚;而他敲门声,却能敲东头震西头,那是他以镰把或锄把代手锤门。在农忙时节,他把我们从浓浓的睡意中锤醒,穿好衣服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出门一看,嘿,四下里一片片黑咕隆咚,只有“十二”老农脸上亮光,却是那3颗金牙熠熠闪烁……老农“十二”责任心极强且农艺很高,一年四季农活,他都驾轻就熟。尤其是他在农田里赤脚驱牛耕耘犁田耙地的背影,是很多男知青目光所聚焦。
在旱地里给牛割草,有种叫“含羞草”的草,名字好听但牛不能吃,特扎人,它长不高且把那枝蔓铺展很开,专往草丛里扎堆。乍看和草样的绿,你要不惹它,它浑身叶子绽放很美,开出朵朵粉色、乳色小花。你一旦触碰它,不得了,叶子立马就像塔罗牌一样,一叶叶合起来,好似小姑娘害羞似低下头。实际上那扎人刺已经扎到你的手脚了。我赤脚,就曾被这“小姑娘”扎发炎好几天才好。
赤脚吃了不少苦,但也有享受时。就像那首歌唱的:雨天,赤足走在那长长田埂上,听着脚步噼里啪啦响,很有趣。
种花生、楣豆时,一人在前撒种子,一人在后用双脚掩埋。这时,双脚零距离接触被牛耙翻松过的松软土壤,踩上去很爽。
炎热夏天,割完牛草回来洗草时,赤脚只要踏入那欢快、急匆向前奔湛江有名大运河分流的小运河里,感受那流动式柔软触摸,之前的劳累、腿脚上的泥巴,顿时被涮走了许多……
年轻的我们,也在苦累劳动中,寻找乐趣,在单一生活中,创造着乐趣。
不知是谁,掀起了吹口琴、弹月琴的风气,农场几乎人手一把口琴,女的则是月琴多。还有几个男知青玩得较高档,小提琴、笛子、秦琴,晚上不用赶工时,就可以听到:从宿舍里、小河边,还有那高高稻草垛子上面传来《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》《唱支山歌给党听》《主席话儿记心上》《在那遥远的地方》《东方红》《莫斯科郊外的夜晚》《喀秋莎》等歌曲。
有一首,只在知青中流行自编歌曲。歌词大概是:朋友啊!朋友你来自何方?我来自城市大街小巷,偏僻山沟安家落户,举目无亲多么凄凉。火车啊!火车你慢点走,再让我看上家乡一眼,姑娘想我我想姑娘……”似有四段歌词。因歌词内容基本符合知青生活写照,命运同感,所以迅速蔓延开来。
还有最适合弹月琴曲子“浏阳河”。我也弹过,可惜我那把央求爸妈买的月琴,已在搬家中遗失。在那年代,有提琴拉、有口琴吹、有月琴弹,文化生活算是蛮丰富呢。
有时我们还捉萤火虫,放罐头瓶里,摆屋里,让每个角落发出亮光;采几朵野花、野草,放简陋宿舍增添些色彩。出工回来时,肚子饿扁了。偶尔碰巧,闻到为给耕牛增营养煮地瓜飘来的香味,会先咽下口水,再情不自禁把锄头铲子一扔,快跑、抢在老牛前面捞一二个小地瓜吃。有次,有人把手刚探进牛桶里,捞浸泡水里地瓜时,老牛一看有人抢它饭食,急忙把头也拱入牛桶。当它抬起头时,那沥啦唾沫星子直甩在对面抢它食的人脸上身上,好似表示它不满。被喷的人退后两步,先把地瓜左吹右塞到嘴里,再得空擦拭,和大家欢欣咂摸嘴中味蕾,啧啧称赞地瓜真香啊!
晚上下雨天,赤脚打手电筒,能捉到几只小螃蟹。回宿舍里,用开水焯一次,再用小酒精炉一嘣,嚼到嘴里嘎嘣脆,那个解馋!至今回味……
到甘蔗丰收时,也属于农忙季节,甘蔗林是一道靓丽风景线。风景线来之不易。从整地、开挖蔗沟、种植施肥、拔草洒药、伐蔗削叶、打捆装车运输等,甘蔗叶子很锋利,像刀片。即使你裹得严严实实,穿上解放鞋也难免手腕和脚脖子上有它吻过的红色唇印且浑身刺痒。
就这样,你伐着砍着,会偶尔发现一块甘蔗地四周,外表很茂盛,到了里面却只能见有蔗头、蔗根、蔗渣,不见中蔗最甜的那节……很显然,那曾是个别知青某时辰解嘴馋的“杰作”。
记得有天晚上在农场队部,我们匆匆吃罢晚饭,大家三五成堆围着白天用一辆辆板车拉回来的甘蔗,用镰刀一根一根削叶去尾,队部唯一昏黄路灯只能照在一个小角落里。大家其实就是借着月光摸索着干活,有个大胆的男知青混到我们这一帮女知青堆里来,给我们讲起了一个个鬼的故事,只记住了其中“一双绣花鞋”的小情节(说他大胆,是因我们那个年代男女生之间不太敢公开对话,有时互相之间多看了一眼都会脸红心跳滴)。白天干了一天活大家已很困乏,手上昏昏沉沉地拿着镰刀机械地削、砍、削,耳朵却不知不觉慢慢被他的娓娓叙述所吸引,心在提紧,只听他突然用手指一方变腔大叫一声“快看那边鬼来了……”啊!啊!啊!姑娘们瞬间扔下手中镰刀四下里散开逃跑,有几个光着脚的,没有看见蔗叶的可就真给“鬼”咬了一下……
就在我们讨论:是扎根农村一辈子,还是一阵子?没多久,回城,已势在必然。
其实回城,现在看来,走的也是另一种坎坷风雨人生路。但因我们有赤脚青春的农村历练,什么风雨突降也坦然面对了。
赤脚的芳华,别样的青春!
历史既不能复制,也不会重演。珍惜过往历史。一直到现在,虽然我已随父转业回到山东,但我和我广东场友们,借助平台在“广阔天地”群里,隔着千万里依然遥望相聚,时常聊天。我们很多人也都陆续从外省回到了农场,看见老农“十二”的儿女都已长大,而他的金牙依然熠熠闪烁。很怪,那时觉得他很显老,叫他大叔也可,现在再见他,觉得他无甚岁月变化,还是印象当中黑瘦的脸。
前几年,我们知青还天南地北地互约在香港澳门相聚游玩。只因我们共度赤脚芳华岁月,共同名字叫“知青”,我们分外珍惜,更觉得此经历价值非凡!
巩敏(女),汉族,济南人。学历:中专。系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,西部散文学会会员。曾经在《当代散文》《中国网络文学》《生活日报》《西部散文选刊》、济南《农工商报》《济南家庭电视老年大学》等发表过若干散文诗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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