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原点（短篇小说）
徐宗义
从前，通往随州古城的大路边有个村庄，村民登高远眺，隐约可见天下皆闻的随州古城。村庄中间有个高门大户，主人称为蔡老爷，夫人叫月琴，出身大户人家，面貌周正，三十五岁了容颜不减，赢得了月美人的尊称。夫妻俩恩爱和睦，相敬如宾，却有刻骨铭心的遗憾，那是一道陡峭的坎，让夫妻俩无法跨过。村庄里，像他们这个年龄的夫妻，至少有三个孩子，成天围着前呼后拥，那是让人羡慕的快乐。而月琴，婚后三年肚子没有动静，后来瘪肚鼓了起来，生了女儿蔡欣，现在已经八岁了，奔跑时飘起头上的秀发，但月琴的肚子一直闲着，如同一块肥沃的田地，收割了第一季庄稼，却不能收割第二季。
为了收割第二季庄稼，蔡老爷与月琴用尽了浑身解数，使了能使的招，想了能想的法子，最终白费周折，月琴的身材仍然标致，脸上颜色没有因妊娠而改变。白天，夫妻俩在下人面前不露破绽，夜深人静时，无奈的长吁短叹，隐隐回响在夫妻俩的卧室。没有点灯，卧室里一片黑暗，蔡老爷知道月琴眼里潮湿，心里难受，无声胜有声，于是他安慰月琴，把问题揽在自己身上。月琴有自知之明，响起嘤嘤的啜泣声。蔡老爷小声道：“你不必如此，下人们听见了不雅，老母闻见了更为伤感。”啜泣声戛然而止，换成月琴的解释，称蔡老爷的身体如日中天，一堆泥巴也能捏出可爱的小人，错在她。
蔡老爷的父亲蔡老太爷，病逝于月琴被娶进蔡家的前一年。蔡老太爷生前幻想儿孙满堂，旧思想在脑海里根深蒂固，咽气前遗憾蔡家香火不旺，叮嘱儿子这是迫在眉睫的大事。同时，蔡老太爷也遗憾自己，生育了六个儿女，最终只落下蔡老爷，另外五个孩子出生后不是夭折了，就是长到一岁或两岁时，患上稀奇古怪的病不治身亡，死得不明不白。蔡老爷走时能闭眼，是蔡家香火能够延续，富裕家业能够传承，用蔡老太爷的话说，否则死不瞑目。蔡老太爷断气前一手握着儿子的手，一手握着妻子的手，说不出话来，用眼神代替，儿子与妻子频频点头。
村里人称蔡老爷的母亲为老夫人，身体有点欠恙，把经营上的事交给儿子打理，把家内之事交给月琴打理，平时除了考虑延续蔡家香火，就是安享晚年。老夫人认为，孙女蔡欣终有一天要出嫁，找女婿入赘延续蔡家香火让人笑话，老夫人就操心如何让月琴怀孕，怀上了万事大吉，怀不上要找出症结所在。老夫人想，世事都有因果关系，解决了因就能出果。老夫人多次带月琴烧香拜佛，求送子娘娘，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。每次婆媳返回途中，老夫人会对月琴说，蔡家儿孙满堂了，家业昌隆了，她驾鹤西去时才会轻松，否则身在九泉，心在世上。聪明的月琴听着，垂头瞧地面，不知如何回答。这是旁敲侧击，看似没有埋怨，实则比埋怨还要埋怨，它清晰写在老夫人流露的叹息声中。老夫人几乎每天都念佛，在那间特设的小屋里，不让人打扰，独坐那儿敲着光滑的木槌，月琴每次闻见木槌声，心里滴血，它们像针上下左右地刺她，那疼痛只有月琴自知。
后来月琴说服老夫人不要一同前往，月琴独自去烧香拜佛，去求送子娘娘，去求观世音菩萨。月琴相信心诚则灵，坚信她的虔诚会鼓起自己的肚子。这天月琴又独自去烧香拜佛，老夫人叫带上丫环，月琴摇头。烧香拜佛后返回，月琴在路上遇到一位算命先生，此人双目失明，手拄拐杖，踽踽独行。蹊跷的是，月琴从他身边经过时，他突然要倒地的样子，月琴赶紧搀扶。算命先生道：“谢谢施主，你不要急急回家，我给你算一命不收钱。”此言一出，月琴大吃一惊，认为其中定有非同小可的端倪，把算命先生扶到干净处坐下。
算命先生坐定后慢慢道来，月琴听着惊讶不己，想不到双目失明的先生竟然如此了解蔡家，所说句句属实，对月琴心思也是了如指掌，即便生活于蔡家的人，也不会说得如此详细真实，实在玄乎。月琴恳求算命先生，用什么妙法让她再为蔡家添一男半女。三十五岁的月琴，步入高龄产妇的阵营，生产时有危险，因此怀孕之事必须立竿见影，不能再往后拖。月琴承诺，愿望得以实现，定会重谢先生。算命先生抬眼瞧天，其实他眼里一片黯然，他捻起长长的白胡须，边捻边说破解之法，让月琴听得目瞪口呆，原来问题不出在她与蔡老爷的身体，二人身体都是棒棒的，点燃就是熊熊烈火，是另有隐情，让月琴刹那间拨云见月。离开时，月琴感激不尽，给先生银子被先生推辞，她只好将银子塞在先生手里，可先生再将银子退给月琴，说等月琴愿望实现后再感激他。先生走了，留给月琴一个欣喜的悬念。又是踽踽独行的身影，又是拐杖落地的笃笃声。月琴用感激的眼光目送先生，先生的背影在变小，最后消失于山坳。
蔡家的门楼豪华气派，木料都是上好的杉木，来自随北那一方的深山老林。门楼在阳光映照下熠熠生辉。门楼两边斗拱撑起飞檐翘角，呈现中国古建之美。村前有池塘，清澈的池水倒影出门楼的倩影，微风拂过水面，飞檐翘角在水里一晃一晃，对面池塘埂上是大路，此路是随北百姓进入随州古城的必经之路，清晨到傍晚，路上总有匆匆的人影。百姓每经于此，都要停步观看蔡家的门楼，当成耐看的风景赏心悦目。月琴一进门楼，佣人们上来迎接。蔡老爷坐在里屋八仙桌边，对月琴今日一人出门不悦，等月琴走到跟前，想埋怨两句，这时月琴吩咐佣人们都去院里，抑回了蔡老爷的埋怨。佣人们面面相觑，遵命地来到院里，阳光普照，院里花台上各种鲜艳花卉，散发着醉人的芬芳，蝴蝶在花卉上翩翩起舞。
月琴把算命先生所言向蔡老爷复述一遍，蔡老爷似信未信。月琴道：“养一条高大威猛的黑狗避邪，我相信，邪气见了黑狗不敢进门。叫买下村庄最南边的那条岗耪，称空中俯瞰，像长箭又像大笔，怀孕后定会生个男孩，长大后能文能武，蔡家在他手上再发扬光大，不知你信不信，我是信的。”
蔡老爷思索一番，欣喜道：“你进去告诉老夫人，事发突然，我得好好掂量，那算命先生如何知道村庄背后有一条岗耪。”月琴进入老夫人房间，但老夫人对月琴与儿子刚才的对话，已经隐约听清，她迷信思想严重，深信不疑算命先生所言，不等月琴说完，出来吩咐儿子现在就去随州城内，买回一条高大威猛的黑狗，然后再买下那条岗耪。老夫人说钱多钱少不重要，钱相比蔡家人丁兴旺微不足道。蔡老爷要解释，老夫人赶紧用手势止住，要儿子照她的吩咐去做，蔡老爷表态下午去随州古城，老夫人才放下心来。其实，养一条高大威猛的黑狗看家护院，蔡老爷早有此意，当时土匪猖獗，抢劫手段凶残，刀光剑影，有了黑狗定会吓跑土匪，效果立竿见影，血肉之躯如何经得起黑狗撕咬？那条岗耪，蔡老爷已查看四次，与对方进行了洽谈，也早有买下的想法，想不到二者能让蔡家人丁兴旺，蔡老爷舒心笑了。
次日上午，村前通往随州古城的大路上人影匆匆，进城的百姓，有人挑着柴禾，有人赶着喂养的猪羊等去城内出售，换回日常所用的商品。蔡老爷穿戴整齐，头戴礼帽，去城内购买黑狗。豪华轿子放在偏屋，月琴叫蔡老爷坐轿前去。蔡老爷说不用，只带了一个随从，不大一会儿，蔡老爷与随从就出现在那条大路上。
蔡家在乡下有田产，在随州城内有生意兴隆的商铺，蔡老家自然有城内生意上的朋友。蔡老爷边走边思索，找朋友帮忙，搞到一条高大威猛的狗不是难事，有钱能使鬼推磨，但要搞到一条高大威猛的黑狗，朋友未必能办到，于是蔡老爷脸上有了一层愁云。但一到城内，朋友爽快答应为蔡老爷办妥此事，让蔡老爷脸上愁云散去。朋友道：“我有个朋友是乡绅，家里养有一条黑狗，全身没有一点儿杂毛，高大威猛，陌生人见之色变，退避三舍。我第一次遇见黑狗，心里怦怦直跳，只要兄台不计较银子，我保证办妥这事。”
蔡老爷抱拳作揖道：“承蒙兄台帮忙，感激不尽，事成之后，备酒与兄台畅饮。”
三天后，朋友果然牵着一条黑狗，朝蔡老爷家里缓步前来。高大凶猛的黑狗全身黑毛，升起前条前腿，脑袋超过朋友的脑袋。原来，此狗来自遥远的异域，其重量超过两条本地普通狗。据乡绅介绍，黑狗过于凶猛，一次吓得一位陌生人抱头鼠窜，一次吓得一个年轻小伙子哇哇直叫。黑狗不怒自威，但蔡老爷这位朋友，有意在乡绅家里与黑狗相处一天，黑狗通人性，很快与蔡老爷的朋友和谐相处，朋友摸它时，它用摇尾回应。
蔡老爷出来迎接朋友时，颈项系着绳子的黑狗，在门楼前发出洪亮的吠声，村里一群普通狗闻声赶来，慑于黑狗的高大凶猛，只能退到远处吠叫壮胆。佣人们也被黑狗所吓，不敢接过拴着黑狗的绳子。朋友就让蔡老爷与佣人们退开，他把黑狗牵进园内，拴在花台边的一根木桩上。陌生的环境，陌生的人群，黑狗发出了震天的吠声，佣人们退到一边，蔡老爷脸露怵色。
朋友笑道：“蔡兄不必害怕，我向你保证，三天之后，黑狗定会把你当成新主人，对你言听计从，前提是，你要喂它三天，与它保持友好；这也是乡绅叮嘱我的。记住，三天之内不能松开绳子，防止滋生意外。”在蔡老爷频频点头时，朋友向黑狗介绍新主人，之后蔡老爷拿来早已备好的狗食，倒进漂亮的狗盆，送给黑狗友好的微笑，黑狗起初犹豫不决，后来朝蔡老爷摇起尾巴。三天后，黑狗真拿蔡老爷当成新主人，一个星期后，蔡老爷松开了黑狗颈项间的绳子，恢复了它的自由，黑狗从此担起了看家护院的责任。每天清晨，第一缕美丽的霞光覆盖整个村庄，覆盖着随州古城。霞光与绿叶交融，绿叶有了新颜色；霞光与露珠交融，露珠更加晶莹剔透。黑狗沐浴着霞光，吠声更高，从村东一直响到村西。黑狗跑起来四腿呼呼生风，粗长的尾巴掀起地上的灰尘，最后折回，蹲在蔡老爷门楼前，瞧着村前大路上狂吠，吠声在村庄上空萦绕，在美丽霞光中氤氲。月琴喜欢这条黑狗，与之熟悉后，亲自给黑狗添食，放下高贵夫人的身段，黑狗用摇尾表达对女主人的感激。
这天，蔡老爷摸着黑狗的头，嘱咐它不要冲村前大路上的行人狂吠，称那些行人都是善良的百姓，去随州城内赶集的，不是让人憎恨的恶人，果然，灵性超强的黑狗，再见大路上的行人时保持静默。有人说这条黑狗的来势汹汹，与蔡家气派富有相得益彰，蔡老爷听着颔首带笑。
接下来，驯服好黑狗的蔡老爷，着手岗耪的购买。蔡老爷出门时，夫人央求他今日一定决定下来，然后瞧自己平坦的肚子，再瞧八岁的女儿蔡欣。蔡老爷心知肚明，安慰夫人不用着急，今日定当办妥。蔡老爷走出门楼时，夫人微笑着，黑狗朝蔡老爷摇起尾巴。
岗耪种植旱庄稼再好不过，如玉米、红苕、绿豆、小麦、棉花等。蔡老爷顺着平坦岗耪走走停停，停停看看。蔡老爷突然唤一个佣人的名字。佣人跑到蔡老爷跟前毕恭毕敬道：“启禀老爷，有何吩咐？”蔡老爷要佣人朝地下深挖一尺，查看墒情，了解地下水资源是否丰富。佣人面呈难色，手无挖掘工具。蔡老爷让佣人去附近找来一截树枝作工具。地下墒情果然丰富，令蔡老爷满意，于是与对方签字画押，从此岗耪为蔡家所有。随后蔡老爷再请长工，专门耕种岗耪，并在岗耪中间打了一眼井，为岗耪提供灌溉保障。
送走了炎热的夏天，迎来了凉爽的初秋，此时黑狗进入蔡家已有三月。阵阵凉风从古城随州那边吹来，经过村前池塘时，水面的涟漪一个连着一个。蔡老爷门楼两边的树叶，其绿色过了鼎盛时期，绿意仍然看着舒服，秋风中，树叶飒飒悦响。
蔡老爷要去一趟大上海，为商铺进货，这已成了每年的惯例。出门了一个星期，今日是蔡老爷到家的日子。老夫人与月琴从上午开始，就热切盼着蔡老爷早些归来。佣人们进出门楼时，都要瞧一眼连接随城的大路，看路上有没有蔡老爷高大的身影。盼望让月琴坐卧不宁，于是走出门楼，黑狗跟着她摇尾。月琴对两位跟随的丫环道：“不用伺候我，回去把老夫人伺候周到就行了，我在外面随便走走，外面空气好。”两位丫环面面相觑，知趣退下。此时蓝天上，飘动着美丽的彩云，院里各种花卉的馨香，随着微风进入月琴的鼻端。但老夫人把月琴喊回家里，叮嘱道：“你要多在床上躺着，不要乱走动，对这个家庭来说，你的保胎是第一大事。打今日起，家内琐事由我安排，你安心保胎就是。”
月琴解释，只想早一刻把怀孕消息告诉老爷。老夫人道：“放心，他会回家的，最迟在傍晚。”蔡老爷离家第二天，月琴才知道自己怀孕了，赶紧把喜讯告诉婆婆，作为生育过的女人，她有十足的把握，例假没来是一个重要指标，呕吐酸水是第二个重要指标。老夫人进行了验证，深信不疑后吩咐厨子，把好吃的食物倒进狗盆，比如肉鱼，比如猪骨头牛骨头等。厨子犹豫不决，家里的佣人们，平时也难得吃到这些高级食物。
老夫人冲厨子吼道：“愣着干什么，倒啊！”
蔡老爷果然在傍晚时分回到家里，事情办得顺利，进门时一脸喜悦。月琴把蔡老爷拉进卧室，关严房门，房里响起蔡老爷爽朗的笑声。蔡老爷出来时，径直走到黑狗跟前，双手捧起黑狗的头，感激道：“你是蔡家的功臣！”
转眼到了第二年小麦黄梢时节。这天早晨，蔡家院落里的绿树上，鸟儿们欢乐的啁啾。黑狗像被人指使过，蹲在门楼外一声不吭，处于高度警戒之中。佣人们忙进忙出，老夫人一直在月琴的卧室。蔡老爷坐在正厅八仙桌边，一脸焦急之色，几次要进卧室，都被老夫人阻止，说男人要回避女人生孩子。月琴难受的呻吟声，回响在家里每个旮旯，蔡老爷恨自己不能分担月琴的痛苦，不停地祈求蔡家列祖列宗，保佑月琴与孩子平安。当月琴的呻吟变成嘶叫时，蔡老爷感觉每声嘶叫在扎他的心。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叫，响起了婴儿来到人世间的第一声哭泣，惊飞树上啁啾的鸟儿，黑狗在门楼外发出了吠声。
老夫人大声道：“蔡家积德，发财发子，人财两旺！”佣人告诉蔡老爷：“启禀老爷喜得公子！”蔡老爷跑进卧室，见老夫人抱走孙子清洗去了，月琴躺在床上满头大汗，气息奄奄，他愀心而感激。毕竟是高龄产妇，好在是顺产，月琴最难的时刻过去了。
儿子“满月”这天，蔡老爷听从老夫人的建议，既请来了亲朋好友，也请来了全村百姓，大家一起庆贺。杀猪宰羊是必须的。随北那地方的猪羊个大，肉质细腻，蔡老爷派人前去购买。村里多人租种蔡老爷的田地，蔡老爷邀请时特别声明，不让他们随礼，随礼者不许进门。人多，席面多，家里与院内，远远不能满足桌椅的摆放，于是清扫了门楼外面，桌椅摆满了半个村庄的屋场，人来人往，熙熙攘攘，场面壮观。
蔡老爷酒席开始前，宣布儿子的名字，叫蔡名榜，蔡是姓，名是寓意名扬四海，榜是寓意金榜提名。给儿子取名让蔡老爷煞费苦心，请教了有学问的先生，征求了老夫人的意见。当时老夫人笑道：“好名字，大气，那孩子长大后，定会榜上有名。”月琴道：“孩子天庭饱满，虎头虎脑，将来饱读诗书做大官。”
酒席上人声鼎沸，来宾们都说蔡名榜这个名字取得好。蔡老爷说因为蔡名榜的出生，蔡家免费给村里打一眼井，井名为大家井，是大家的共有财产。马上响起感激的掌声。然而掌声一停歇，蔡老爷又宣布了重磅消息，说今日所有贵客，走时每人赠送五两银子，又是感激的掌声。后来蔡老爷派人真打了一眼井，井水清澈好喝，带有甘甜的味道，百姓们赞不绝口，这是后话。
次日，老夫人要儿子与月琴，去感激算命先生的金口玉言。夫妻俩遵命前去，但算命先生不收银子，一味推辞，无奈之下，夫妻俩留下银子，匆匆离去。银子并非小数，超出算命先生的想象，够他幸福地安享晚年。晚上，月琴对蔡老爷说，算命先生与她邂逅是上天的安排，夫妻俩愈说愈兴奋，月挂西天时才慢慢入眠。
次日清早，蔡老爷的房门外，响起佣人急促的敲门声，佣人说有急事禀报。蔡老爷赶紧下床开门。佣人一脸惊慌道：“启禀老爷，黑狗在门楼外嘴吐白沫。”蔡老爷赶紧前来查看，但见黑狗嘴上白沫横飞，黑狗已死，痛苦地伏在地上，而非侧身躺着，尾巴耷拉于地，全身沾满脏物，能想见死时挣扎的痛苦，离开这个世界时的绝望。蔡老爷一脸伤悲，不知好端端的黑狗为何突然一命呜呼，是歹人成心所为，还是另有隐情？蔡老爷派人彻查，得知黑狗吃了他人丢下的馒头，里面肉馅儿搅了剧毒。有人说是土匪所为，恨黑狗阻碍了他们的生意，有人说是商道上歹人所为，因蔡老爷的商铺抢了他人的生意，奈何不了蔡老爷，就拿蔡老爷的黑狗解恨，打狗欺主，让蔡老爷心里刺痛。但没有真凭实据，只是捕风捉影，蔡老爷无可奈何。蔡老爷对死去的黑狗抚摸一通，吩咐佣人好好埋葬黑狗，地点选在岗耪那里。埋葬黑狗时，佣人在土坑里放了很多好食物，不让黑狗在另一世界成为饿狗。想到黑狗对蔡家的功劳，月琴在佣人抬走黑狗时，情不自禁地眼含泪水，一脸遗憾。蔡老爷安慰道：“过两天再买回一条黑狗。”然而蔡老爷无论花多少钱，也买不到已死的高大凶猛的异域黑狗，后来只好养了一条本地产的普通黑狗。
无疑，蔡名榜的出生，给蔡家带来无上的荣耀，让蔡老爷在亲朋好友面前笑声不断。月琴精神更加饱满，本该佣人做的事，有时主动而为。老夫人还去她的经堂念佛，但次数少了，常坐在铺着绸缎的摇篮边，目注着天庭饱满的孙子，露出慈祥而满足的笑容。蔡欣把蔡名榜当成可爱的玩具，有时辍学在家，以逗笑蔡名榜为乐，让蔡老爷不悦，吼她没有出息，母亲月琴同样默脸吼她，重重的语气，让蔡欣认为蔡名榜成了全家的中心，她被边缘化了，用异样的眼光瞧父母，眼泪刷刷流了下来。佣人就拉走蔡欣，把她送到了读书的私塾。
每逢家里来了客人，蔡老爷就叫佣人把熟睡蔡名榜的摇篮，轻轻推到客人面前，让客人细致端详，客人见蔡名榜虎头虎脑，少不了一通夸赞，蔡老爷非常享受这个过程。平时，蔡老爷说得最多的一句话，称蔡名榜是他的接班人，将来比他强，蔡家在蔡名榜手上，将会更上一层楼。
岁月如梭。蔡名榜到了上学年龄。蔡老爷物色了一位德高望重的私塾先生，此人教育的学生中，既有县官，也有府官，蔡老爷希望儿子将来能当个府官，给蔡家光宗耀祖。私塾先生这天来面见蔡老爷，穿着长袍马褂，年龄有点儿偏大，精气神却不错。蔡老爷热情沏茶，茶是上好的茶叶，茗时满屋飘香。蔡老爷道：“先生，希望我的儿子在你培育之下，将来能在京城考个朝廷小官，这样我就满足了。”先生解释，既在朝廷当官，都非小官，脸呈为难之色，如果正值壮年，先生可以攀此高峰，但岁月不饶人，现在力不从心。蔡老爷道：“先生能力有目共睹，只要好好培育，蔡名榜将来做个府官，对你不是难事，你有鲜活的例子。”
“这——”先生欲言又止。蔡老爷笑道：“先生打消顾虑，奇迹都是出人意料产生的，要相信蔡名榜，绝对不是个普通孩子，他身上会出现奇迹，至于你的报酬，我会给你惊喜。”先生道：“我极尽全力教好公子！”这时蔡老爷把蔡名榜叫到先生跟前，蔡名榜忙给先生虔诚施礼，彬彬有礼，很有教养。先生细致端详，见少年蔡名榜风流英俊，难得的富家翩翩少年，称蔡名榜是可雕之材。
然而蔡名榜真不是一块读书料，面对课本不能集中精力，脑筋想的全是课本之外的东西，特别是树上的鸟儿，是他的最爱。私塾边，一棵柏树直径一米，树上鸟儿成群结队，先生在台上讲，他充耳不闻，臆想鸟儿在柏树上跳动的节奏，分析鸟儿叫声为何如此好听，鸟儿为何不会掉到地上，幻想逮住一只鸟儿玩耍，那是多么有趣的事情。在先生上课时，他耳里充满了鸟语，先生瞧他时，他假装听讲。当先生背朝他时，他便手舞足蹈，像树上鸟儿般兴奋不己。这天，先生拿着一张白纸，放在他的面前，要他在纸上写个字，此字笔划简单，先生已写在黑板之上，他只要照着写即可。
蔡名榜把那字瞧了一眼，大声道：“先生，这个字我认得，你已教过多遍，我马上写好，让你满意。”先生道：“很好。你写吧。”就站在蔡名榜跟前，目不转睛地瞧着，但见蔡名榜拿起笔就写，令先生无法解释的是，蔡名榜手一拿笔，就颤抖得一上一下，一左一右，笔要掉到地上。先生叮嘱蔡名榜握紧笔管，平稳晃动的手臂。
蔡名榜道：“先生，我已经拿得够紧了，此时我不想写字，只想画一只鸟，先生听门外树上的鸟声多么好听，像动听的歌儿。”先生气道：“不许听鸟叫，好好写字。”蔡名榜见先生发脾气，不敢草率，担心教鞭抽他的臀部，虽然没有领教过教鞭，但听人说过教鞭的厉害，一抽一条血印，又担心先生告诉父亲，父亲发起火来眉毛竖立，眼露凶光。于是蔡名榜认真写字，尽最大努力赶走耳里的鸟音，但好听的鸟音挥之不去，总在耳里萦绕。先生想不到那个那个笔划简单的字，蔡名榜写了五遍不能规范地写在纸上，不是缺撇就是少捺，笔在手上总是握不紧，让先生忍无可忍，重重地举起教鞭，不过教鞭只是停在空中，三十秒后徐徐落下，鞭梢不在蔡名榜身上，无力地耷拉地面。先生心里翻江倒海，朝窗外望了一眼，大声道：“蔡名榜啊蔡名榜，你想画鸟，你现在给我好好画一只鸟吧。”
蔡名榜刹那间兴奋起来，英俊的胖脸上罩满笑容。画鸟时，同样是那只笔，蔡名榜握得非常紧，手也不再颤抖。先生瞅蔡名榜不注意时，去抽蔡名榜手上的笔，竟然抽不掉。很快地，蔡名榜在纸上画出了一只鸟，活灵活现，栩栩如生。先生看后没有表扬，而是摇头叹息。
蔡名榜道：“先生，我说实话吧，我一见课本上的文字就头疼，一头疼手就颤抖，但我画鸟时，一点也不头痛，手有劲，眼前都是鸟儿的影子。”先生一脸苦相，来到富人家里，向蔡老爷如实相告。蔡老爷一脸惊诧，不信虎头虎脑又精明的蔡名榜，不是一块读书料，与他的名字背道而驰。先生用事实进行了证明。蔡老爷苦笑一下，起身进卧室，出来时拿着红包，面无表情地给了先生，要先生另谋高就，先生接过红包尴尬出门。
晚上，蔡老爷跟月琴商量蔡名榜的事。月琴道：“名榜天庭饱满，不用怀疑不是读书当官的料，肯定是先生没有耐心。假如先生所言真实，只有一种解释，就是高大凶猛的黑狗死了，岗耪在空中俯瞰不像笔也不像箭，算命先生所言是假。”蔡老爷说这两者没有关联，要月琴不作过多联想。月琴相信二者有关联，自打生育了蔡名榜，月琴再没怀孕，这是铁定的事实。蔡老爷道：“我过两天再给名榜请个先生，睡吧。”皎洁的月光在窗台边跳动，月琴望着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。
几天后，又一位私塾先生走进蔡老爷家里。他比前面那位私塾先生年轻些，带出了不俗的学生。他兴致勃勃，一副不在话下的模样。他的承诺，令蔡老爷欣喜，认为这次找对人了，原来不是蔡名榜有问题，是没找对先生。然而十天后，先生一脸沮丧地来找蔡老爷，所言问题跟前任先生相同。先生说他想过诸多办法，始终无法破解那道瓶颈，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。这事过于蹊跷，蔡老爷压根不信，先生要蔡老爷亲眼去目睹，或者当面质问蔡名榜。
天黑之后，蔡老爷把蔡名榜叫到面前质问，蔡名榜脸不红心不跳，瞧着父亲大大方方予以承认。蔡老爷起身将儿子横瞧竖看，仍然固执己见，认为儿子小，如果事事都尽人意，就不用找先生教育，问题出在教育方法上，或者请的先生不适合教育蔡名榜。落坐后，蔡老爷想好了，再请适合蔡名榜的先生。蔡老爷又进卧室，出来时，手上又有一个红包。先生出门时一脸尴尬，走到门楼边回头望，情绪低落难堪。
一个星期后，第三位先生来面见蔡老爷，步履有力，精神抖擞。又是好茶相待，茗时满屋飘香。然而十天后，先生同样沮丧地来见蔡老爷，表情难看，步履无力。像前面两位先生一样，他遇到了同样无法破解的难题。他坐在蔡老爷面前，说话时唯唯诺诺，有点儿难以启齿，教育数年，第一次如此被动。蔡老爷不用他把话说完，就用手势阻止，让那句说了一半的话噎在嘴里。月琴递给蔡老爷一个眼色，暗示蔡老爷不要发火，好好做先生的工作，让他返回私塾，想出新办法教育蔡名榜。蔡老爷视而不见，再进卧室拿出红包，打发先生出门。当先生的背影消失在门楼时，蔡老爷对月琴道：“请了三位先生，都遇到同样的难题，估计儿子真有问题。”蔡老爷把蔡名榜从卧室叫到面前，亲自审查是必须的。
蔡老爷拿来两张白纸，放在漂亮的八仙桌上，一张写着字的纸，一张空白纸。蔡老爷道：“名榜照着那个字，在空白纸上再写一个。”父亲如此脸色严峻，蔡名榜还是第一次见到，不敢怠慢，就端正坐在桌边写字。老夫人与月琴坐在一边观看，同时用眼光提醒蔡老爷，气归气，不要吓着可爱的蔡名榜。佣人们站在大门口探头探脑，被蔡老爷用辛辣眼光吓走了。
蔡名榜切身感受到屋内空气的紧张，像一网不透风的网，将他罩得严实。蔡名榜瞧一眼那个字，一点也不复杂，笔划简单，于是有了信心，脸上表情也正常了。蔡名榜拿起笔开始写字，但笔一到手上，感觉没有握紧，于是将力气集中于握笔的手指，结果握笔的手颤抖起来，像在私塾里一样，忽上忽下的，忽左忽右的，耳里又响起鸟儿动听的叫声。
“手不要颤抖！”蔡老爷的吼声震动了八仙桌，吓跳了蔡名榜，不是反应及时，笔就掉在地面了。从记事开始，这是父亲第一次吼自己，蔡名榜傻眼瞪着父亲。老夫人与月琴几乎异口同声，要蔡老爷小声点，否则吓着了蔡名榜。这时蔡名榜写字的手更加颤抖了，用尽了全身力气，也握不紧那支轻轻的笔。蔡名榜用乞求眼光瞧父亲，央求道：“我给父亲画一把练武刀。”蔡老爷想，写字时手颤抖，画练武刀应该也会颤抖，见识后一验真假。蔡老爷瞧着门外道：“你画吧！”语气粗重而霸道。
蔡名榜站起身，瞧了一眼祖母与母亲，再轻松坐下，拿起那支笔开始画鸟。刹那间奇迹出现了，令蔡老爷眼睛一亮，蔡名榜拿笔的手稳稳当当，一点也不颤抖，跟刚才判若两人。蔡老爷有意去抽动那支笔，被蔡名榜捏拿得死死的。笔尖在纸上力度均匀，大家见纸上一只大刀的雏形出现了，又经蔡名榜的调弄，一把神形兼备的大刀栩栩如生，刀柄上的红缨生动形象。蔡老爷实在不信，拿起画着大刀的纸细瞧，又拿到门口借助亮光再瞧，再给老夫人和月琴瞧，然后拍一下大腿，心花怒放道：“好！原来是我糊涂，错怪了名榜，他原是一块练武料，将来要当武将军的！难怪他长得虎头虎脑，出生时就暗示了我们，只是我们理解太迟了！”蔡老爷嘱咐儿子，以后把练武放在第一位，把学文化学写字放在第二位。月琴喜极而泣。老夫人说当武将军好，蔡家以后能出个武将军，蔡家富甲天下有了保障。
次日，一位武师走进蔡老爷家里，他在随州这一方大名鼎鼎，手下武徒在全国比武擂台赛上获得过好名次，被他带出的几位武将军，眼下正为朝廷效力。蔡名榜见到武师，仿佛一见如故，欣喜若狂，在武师面前施展拳脚，让武师刮目相看，小小年纪舞出的拳脚，看上去有招有式。武师拍拍蔡名榜的后背道：“是块练武的身板！”
练武一行不同别行，蔡老爷背后叮嘱蔡名榜道：“你酷爱练武，父亲成全你，但练武之人心术要正，你懂心术正的意思吗？”蔡名榜摇头道：“不懂。可我会好好练就一身武艺，将来为民除害。”蔡老爷乐道：“为民除害，名扬万里，父亲要的就是你这句话！”蔡老爷摸着儿子的头，喜悦真情流露，眼前出现比武的赛场，蔡名榜压倒群雄，勇夺冠军，精彩的表演赢得一片赞美之声，实现了金榜扬名。
进入第二天冬天，这天下起了鹅毛大雪，到次日，皑皑白雪覆盖了随州古城，也覆盖了随北磙山那一带。北风凛冽，雪花飘落像天女散花。蔡名榜不因大雪纷飞停止练武，他清扫院落，在飞雪中练习刀枪。刀枪是武举考试内容中一种，还有长垛、平射、步射、翘关、擎重等，武师教过这些科目，聪明的蔡名榜一一牢记于心。练武让蔡名榜废寝忘食，只争朝夕，院落与门楼外的场地，都是他练武的好所在，老夫人、蔡老爷和月琴看在眼里，喜在心里。
第三日，大雪依然不停，出了嫁的蔡欣突然回到娘家。她站在廊檐下，拍落身上的雪花，瞧弟弟在院里练武，佩服弟弟不惧天寒地冻，练武毅力可佳。一阵北风吹过，雪花经屋顶纷纷落入院内，落下时仍在旋转，霎时蔡名榜的身上，摆弄的长枪上，都是冰冷的雪花。蔡欣要蔡名榜进屋歇会儿，屋内烧着暖和的炭火。
蔡名榜道：“姐姐放心，练武之人不怕寒冷，不信到我跟前，瞧我头上冒着热气，后背衣服汗湿。”蔡欣真到蔡名榜面前瞧，果见蔡名榜头上热气腾腾。蔡名榜要姐姐进屋，说长枪不长眼睛，太危险了。蔡欣挡着蔡名榜手上的长枪，说她来娘家路上，看见野兔在雪地上奔跑，村民们在雪地上追赶，怎么也追不上野兔。
蔡名榜知道姐姐的意思，想他既然不怕寒冷，现在就去雪地里抓回一只野兔，让中午的饭桌上，有一碗难得的野味。蔡名榜过去放好长枪，拿起弓弩和箭，与姐姐打声招呼出了门。踩着厚厚的积雪，蔡名榜来到村后的山坡，果然看见一只野兔在雪中奔跑，于是拉满了箭弓，那只飞出的箭，发出啸啸之声，直奔野兔，但见箭到兔倒。回到家里时，蔡名榜手提五只野兔。蔡欣拍手道：“弟弟好箭法！”说完舀来一碗人参汤，腾腾冒着热气，要弟弟喝下暖胃。想到雪地抓兔有危险，蔡老爷与月琴没有当面表扬蔡名榜，心里在拍手称好。
斗转星移。蔡名榜一天天长大，同时练就了一身好武艺。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武举考试，蔡老爷要蔡名榜去京城，蔡名榜信心满满的点头同意。动身这天，天气晴朗，彩云在空中慢慢移动。两名佣人陪着蔡名榜。门楼外，全家人目送蔡名榜离去，期盼他马到成功，金榜题名。蔡名榜向家人挥手告别，挥动的手臂刚劲有力。
然而世事难料，蔡名榜走到自家那条岗耪时，庄稼地里，突然蹿出一群彪形大汉，个个武艺高强，两腿生风，他们早就得知蔡名榜今日从此经过，进行了有预谋的周密安排。他们在蔡名榜惊诧之时，不问青红皂白，对蔡名榜棍棒相加，每棍每棒都带杀气，置人于死地，令人胆寒。两个佣人吓得面如土色，赶紧回家相报。蔡名榜用所学武功进行回击，但寡不敌众，他们有备而来，于是蔡名榜的头部、胸部、后背、臂膀、腿部等，都有棍棒的印迹，还有可怕的刀伤，打断的棍棒在空中飞舞，刀口上沾着淋漓的鲜血。突然，蔡名榜的左眼被刺一刀，血涌出来，在蔡名榜忍痛用手抹血时，重重一棍击在蔡名榜的胸口，武功再好的蔡名榜，此时只能捂着胸口逃走，但那些人并未就此罢手，仍然追赶痛打。蔡名榜只好挺起胸膛，质问那群恶人为何置他于死地，无冤无仇。恶人们的头领道：“不除掉你，我们难在随州这一方立足，你武功高强，是挡我们财路的最大障碍，今日你必死！”话音刚落，棍棒利刀全都落在蔡名榜身上，一时间血雨横飞，天昏地暗，可叹精通全套武艺的蔡名榜，最终倒在血泊之中，待蔡老爷带人赶来相救时，恶人们不知去向，蔡名榜躺在地上奄奄一息，抬回家里时断气身亡。霎时，蔡老爷泪雨纷飞，整个蔡家哭声震天。
随后，蔡老爷贱价处理了那条岗耪，蔡家又回到原点，但少了笑声，多了泪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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